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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霾是故乡浓

深冬季节,我在海南耽搁了几日,总有些若有所失的惆怅。今夜山雨初歇,月华如昼,我忽然怀念起故乡的霾了。

故乡邯郸的此时,正是品霾的好季节。约三五好友于高楼平台,一壶老酒,半根驴肠,远眺古城奇霾。

放眼处莽莽苍苍,天地一色,偶尔露出远处高楼塔尖,依稀海市蜃楼。扑面不湿,入鼻欲塞。大街上但闻车马喧,不见行人面,如借时空隧道进入科幻世界。

霾,是邯郸名片,是一道让人刻骨铭心的风景。

1.

北京的霾我是领略过的,架势很大但温温吞吞,来势凶猛却回味不永。少了邯郸老霾的回肠荡气和沉稳老辣。到底建都历史太短,行家一眼就知底蕴尚薄。就像刚出徒的裘派花脸上台吼几声,虽底气十足,然少了裘盛戎的厚重韵味。

上海也是有霾的,太淡,太拘谨,太细腻,正如他们的小资情调,远不如邯郸的霾更醇厚,更上鼻,吸一口是一口,痛快酣畅,大有慷慨悲歌的豪气。

至于石家庄就更不入流。其霾貌似浓厚,略一过鼻,掩不住的泥土气息,且不具层次。

邯郸毕竟是钢都,霾里都满是金属含量带给人的现代感,吸着充实,踏实。更讲究的是吸后悠长的回味,咀嚼不尽。

据说老吸家可以辨别出霾的出处:邯钢来的属于国有霾,比较醇,清一色金属味。武安霾味较杂,属混合型。若回味有蒜香,那绝对是永年小冶炼炉的产品。一年四季,风向不同,霾味各异,让人鼻不暇接。外地人每每感慨古城之文脉久远,江山有代。

古时邯郸学步,今日要邯郸学霾了。传言石家庄仗着省会的势,也想以霾传名,愈发显得小气。“唯其不争,莫能与之争。”邯郸是深谙古训的。

2.

邯郸霾还有他人不及处:四季如一,绝不因时序而懈怠。这是只有千年古都才有的定力。也从不让慕名而来赏霾的客人失望。

霾,已经成为本地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水中微生物之于鱼虾,暴风之于海燕。夏季里偶尔大雨初霁,霾气稍减,倒让人觉得突然。此时邻居好不容易能清晰相见,常常拉几句闲话:

“张姐,两年没见,你可瘦多了。”

“俺去年就这样了呀。噢对了,去年没怎么下雨,你看不着。”

爱赏月的人是不能错过邯郸的。

赏月,若只喜欢分明的远山近水,月明星稀,便显得浅薄,被雅客们耻笑。既然是赏,必要有些遮掩才够含蓄、婉约的味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中国艺术的美妙常在于不能写尽,给人留下想像的余地。如国画中大写意的笔法,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但古人是错过了邯郸赏月的妙处的。这里的雾霾将天地全然隔绝,不留一丝罅隙。赏月一变而为猜月,顿生妙趣,而这对平庸的诗人简直是噩耗。

邯郸本地的孩子要想以星空入诗,则需到网上看图片,或者听老人们讲“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这是对培养想象力很有补益的。

霾的功效绝不仅限于艺术,就是日常生活也因而变得有趣。沉沉雾霾里,对面楼房如隔重幕。这时窗帘便显得多余。家中无论做什么,既开放又安全,这是无霾的城市体会不到的。

这霾若是再厚重些,怕是连窃贼也不敢入室行窃了。撬门窃物,出门迷路,这足以让賊胆怯。据民间人士云,近两年治安案件显著下降,足以证明霾对和谐社会的贡献。

3.

一方水土一方人,这话是对的。

对于霾的态度,北京的百姓就露了怯,谈“霾”色变,惶惶不可终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邯郸人自有燕赵遗风,“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广场舞依然火爆,公园、河边,成群结队的民间合唱依旧嘹亮。更见精神的是他们绝不屑于带口罩,蔑视任何借助外物的懦弱行为,坚信生命的伟大力量。如没有上千年的沉淀,断无这等沉稳坚定的民风。

如能假以时日,也许能产生一个新的人类物种,叫邯郸人种。吸雾霾吐铁钉,吃农药拉蚊香。这必是古赵都以来邯郸人又一傲视群伦的荣光。

海南也有迷迷茫茫的日子,那只是雾。如纱之轻,如烟之淡,像江南人的软语,好听但失之于腻而轻薄。尤其秋冬季节,在海南住久了便有诸多不适,总觉得自己与青山绿水的疏离。偶尔站在马路中间汽车最密集处,深深吸几口,心里顿时泛起淡淡的乡愁。

露从今夜白,霾是故乡浓。

我这就收拾行李回故乡去,趁着这最好的季节,一解霾愁。

二、城市与森林的舞蹈

柏林的名字对我们而言,应该是音译,然而置身于这座城市中,我倒觉得即使用中文为这座城市取名,叫做柏林也再恰当不过了。柏林,松柏之林,森林中的城市。

飞机飞临柏林上空的时候,已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钟,透过舷窗往下看,夜幕下的柏林上空像一张巨大的黑天鹅绒上缀满了一颗颗金色的钻石,灿烂壮美。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快些融入这座城市的冲动。

当汽车穿行在柏林城市道路上,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不是正在进入一座工业帝国的都市,而是走进了一座原始森林。进入市区,所见的不是想象中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让我怀疑是否真的已经进入柏林。一路两边,到处是翠绿的塔松、柏树,以及金黄的杨柳,我对树的知识实在太贫乏,许多参天的大树和各种色彩斑斓的乔木,却叫不上名字,这些绿的树、红的树、黄的树,还有地面上繁茂的植物,真有点原始森林的味道。我到过杭州的天目山,看过那里的千年大树王国,柏林的许多大树就其树干和树冠,不亚于天目山上的古木。而当你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不是在山上,而是游走在一座工业强国的现代化都市里,那种原始和现代交织的、工业文明和自然风貌共存的感觉,实在是奇妙极了。

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各种各样的树木总能带给你最神往的风景。不经意间看去,那些大树身上都有编号。这些树木和这座城市里的市民一样都是有户口和身份的,也是受到各种严格的保护和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的。在这些树的身上,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文关怀的味道。

在国内早就听说国外建房或修路,往往要为一棵树让道,在柏林,真真切切地得到了证实。

许多街道,一棵大树稳稳地占据路中间,宽广的道路在这里或优雅地转个弯,或者大方地为树木留下一块地方,伴着树侧延伸过去。还有一座座建造各异的大楼,紧挨楼侧的几棵大树和建筑浑然一个整体,可以看得出在这个地方是先有树后有楼,为了给树留出一个空间,这楼硬将身子凹进去一截。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相互陪衬,相得益彰,互成风景。更不用说那许多或现代,或古老,或高大,或小巧的城市建筑的前后左右,伴随的更多的是或高耸入云,或婀娜多姿,或蓝,或绿,或红的各色树木了。

树木是城市的肺、城市的生命。假如我们只能从天气的热冷、衣服的薄厚上去感知城市季节的变换、岁月的轮回,那难道不是人类的悲哀吗?而在柏林,因为有了许多生动的树木,这里的每个季节都是鲜活的。随处可见的树木为柏林带来了绚丽的颜色,更带给这个城市曼妙无比的诗情画意。不知道柏林的春、夏、秋季的模样,但眼前初冬的柏林,树木的颜色恐怕是最丰富、最多姿、最迷人的了。那五颜六色的树木婀娜矗立,便是一幅幅浓妆重彩的油画了。

在城区繁华的中心,片片金黄的树叶或优雅地飘落在人行道上,或轻轻地拂过飞驰而过的宝马、奔驰,或偶有一片悠然地飞进路边现代化建筑里,悄然落在屋主人的肩上、桌上或床上时,那般情愫、那种浪漫、那份悠闲,真是难以言表。

色彩斑斓的树木,五颜六色的落叶,把一座城市装扮得华丽优美,富有诗意,连空气里都充溢着怡人的清香,这让活动在城市里的一切都变得生动。在一处广场边上,一位手脚都残疾的老人坐着电动轮椅,怀里抱着,车前车后跑着的竟然有五六条狗儿,他们和谐地行走在落满厚厚树叶的人行道上,竟然让我读出一种幸福来。

置身于柏林,我对这里的繁华和发达不感兴趣,论起高楼大厦来,我们国内的一些城市比之毫不逊色,甚至有所过之。唯独对这城中之林,我却极其羡慕,直至到了魂牵梦绕、夜不能寐的地步。夜里做梦,唯有柏林的森林和城中叫不出名的、形色各异的树木在梦里一排排走过,揪得心疼。想到我们的大大小小的城市的树木,往往被以城市建设的名义或改造的名义轻易伐去时,我的心就更疼了。柏林的树木把一座工业城市变得温情脉脉,而我们国内的一些地方却把城市生生变成了一座座钢筋混凝土的“森林”。

在柏林住了几日后,我们前往德国的其他一些城市,一路上,我注意到一个现象,不管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似乎总在森林里穿行,透过偶尔出现的一段空隙远眺,映入眼帘的仍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我不仅在心里惊叹,德国竟然是一个森林之国。

导游告诉我们,不独是柏林,德国整个国家都对森林有着一种浓厚的感情。德国原本不是这样,现在的森林全都是二战以后开始人工种植的,并且飞速发展,二○○二年统计森林面积就超过一千一百万公顷,覆盖率为百分之三十一,之后每年都在递增,目前已达到三分之二的国土都有森林树木覆盖,毫无争议地跨入环境保护世界领先行列。德国森林规模的飞速发展,不仅代表着国家的进步,同时象征着民族的团结,他们的实践告诉我们,整个民族团结起来,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从导游的介绍中还得知,德国的每一棵树都是国家的,都受到严格的法律保护,同时德国的民众对森林有着深厚的感情。她还讲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她的一对朋友夫妻前几年定居德国时,买了一处庭院,庭院的后面有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挡住了窗户,于是他们买来了工具,打算把这棵树伐掉,可当他们还未动手时,警察就接到举报迅速赶来了,同来的还有救树的救护车。他们的理由是,只要这棵树不死,谁也无权伐掉它。他们对树木进行一番精心护理后走了,可后来这棵树还是死掉了。而在不久之后,那里就有一棵新的树木成长了。因为按照德国政府的规定,伐掉一棵树的同时,就必须种植一棵树。透过这则故事,我们对柏林拥有如此多的、如此美的森林和树木便不会感到惊奇了。

三、不被打扰的“桃花源”

我从石家庄来,到常河村去。几十公里的行程,实在不算长,当汽车沿着盘山道,缓缓进入被清晨雾霭笼罩的山村时,时间仿佛凝滞成一道隔离带,来的方向是我的今生,而去的地方,是我的前世。

一群群鸡鸭在山坡上唧唧咕咕,雄赳赳气昂昂的美丽公鸡伸着脖子在打鸣:“喔喔——喔——”,狗也来凑热闹,“汪汪”地叫几声,歇了,再叫。

车子在常河村村口停下,我下了车,打量着这个坐落在山坡上的小山村。盘山道就在山坡上,以盘山道为界,盘山道右侧,是一些民居,意识超前的山民,把自己的房子盖成两层的农家院,宽敞的门洞,漆成朱红的铁门,显现出山村里的现代文明。盘山道左侧,是两丈来深的河沟,沟底有清浅的溪流,在乱石和杂草中缓缓地流动。久在城市中生活,看多了高楼大厦和人工草坪,这里天然去雕饰的景象让我想起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在河沟左侧,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里掩映着青灰色的石头房顶。当地山民告诉我,那一片树林里居住着他们村的老住户,房子大多是几十年的老房子,最老的房子大概有150多年了。

山民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决定去老房子里看看。

沿着斜坡,扒着突起的岩石,好不容易才下到河沟底部。水不大,很清,一些浮游生物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水里是和它们身体重叠的影儿,那影儿静静的,它们不动,影儿也不动,人来了,它们受了惊,急遽地钻入水底或者飞到半空,那影子,也跟着急遽地晃动、破碎。

我踩着河沟里的石块穿过河沟,终于来到那片老树林里。从外面看,树很多,进来了才知,这些树只是松散地栽种在山民家房前屋后的,因为年代久远,树超过了房子,房子倒像是次要的了。

突然从一扇门里走出一个老人,老人双手端着一个铁盆,侧身把盆里的水泼洒到门外。老人热情地把我让进家。

这是座石头房子,门口有一个大“石砧”,是捣衣服用的,用棒槌在上面捶打衣服,洗后的衣服会变得柔软。高门槛,黑木门,门两边过年贴的春联还鲜红如故。门两侧的青石上雕刻着吉祥花纹,门上的横梁是木头的,也雕刻了传统的“云纹”图案。

门洞很深,光线有些暗,但从敞开的门和成直角的院落里投进来的光,给正对门的影壁墙造成光影的效果,墙上手绘的竹梅竹菊图更增添了几分迷离的水墨画神韵。影壁墙正中留下一个小门,那是“土地爷”的仙居,里面供着土地爷的画像,摆着蜡烛、贡品。神奇的是,“仙居”并非只是一个小门那么简单,环绕着“门儿”的青石上雕刻着廊柱、飞檐,雕梁画栋,手工技艺让人叹为观止。

走进院落,院子里青石铺地,窗下栽种着翠竹、石榴树,整个院子里整洁得没有一片落叶。

屋子里光线昏暗,条几(过去靠墙的摆设,类似茶几)、茶壶、带抽屉的镜子、毛主席雕像、暖水瓶、红木圈椅、土炕……外面世界的脚步迅捷如飞,可是在这里,一切都是慢速度的,安静、从容,时光的印痕轻纱一般若有若无。

老人说,这房子70多年了,家里的长辈们走得早,老伴也走了多年,儿孙们都搬到了县城或者城市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生活,他们多次劝她走,她说什么也不肯。

看着她对老房子无限依恋的神情,我突然理解了老人的心,房子是她的生命,留下了她人生的韶华时光,也驻留着她亲人的魂魄,她在,她要永远守护着他们!

我拉着老人的手要和她合影,她干枯的手冰凉。我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暖着,她慈祥地笑了:“闺女,不冷,是刚才洗衣服搅合凉水了。”

我紧紧搂着老人,犹如抱着我隔世红颜的老祖母。

照片定格的一刻,我心生感慨,现代人为了追求奔跑的速度,毁坏了树木、原野、房屋、良田,毁坏了心灵的本色之地,人类的进步是以牺牲为代价的,这种割肉自食的隐患怎不会在某一天里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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